近日,缅甸诈骗事件引起社会热议。据逃离缅甸诈骗集团人员描述:在缅华人称被骗者有低龄化趋势,已形成一个产业链。
英子的儿子最终从缅甸逃了回来。被骗之前,他从一所211大学毕业,还在美国留学过一年,想找一份翻译的工作。找的工作地点在缅甸,他还特意在签合同时标注不做违法犯罪的事情,却依旧被卷进从事诈骗工作的漩涡。
小阳的弟弟则更符合人们对被骗者的想象。他初中毕业,单纯,当得到一份去柬埔寨从事“打字”的工作,他没和家里人商量就去了,发现被骗后,联系家里要钱“逃跑”。最后,家人找了“一条龙服务”,将他解救出来。
江西一位警察长期从事反诈骗工作,接到过许多被骗者的家属求助。他认为,唯有通过加强宣传教育,提高人们对境外高薪工作的防范意识,方能减少此类事件发生。
以下是他们的讲述。
【1】英子:儿子从华东理工毕业,被骗到老挝
我的小孩今年27岁,刚毕业不久。他是上海华东理工大学毕业的,还在美国留学过一年,外语很好的,就想找翻译的工作。
他到厦门去面试。我当时还告诉他,合同一定要看仔细,如果说有哪些(条款)对自己没有保护作用的,要把自己的意见签上去。他说万一对方不同意了怎么办,我说对方不同意的话,我们就不要去签,合同都是双方的。
他们把合同拿过去,我小孩还在上面补充了点内容,比如,过去之后不能做违法犯罪的事情,还有离职有没有赔偿金之类的。一看合同上都写了,就过去了。出去的时候,流程也很正规,海关都检查了他们的劳动合同、护照,但是到了那边就被收走了。
去了半个月,他就发现不对劲了,前面还是做翻译,之后就让他做电信诈骗,开单什么的。我儿子就不干了,他说我应聘的就是翻译,我就只给你做翻译,其他诈骗的我不参与。那时候他就想走,但是那个园区,进来了就出不来。
那边基本是“一对一”看守的。他的一个同伴是成都的,跟他是一批出去的。他们去了总共4个人,分了2个组,每组2个人,他和成都那个娃就分开了。他那个组有2个人监视,就怕中途跑了。
庆幸的是,我们小孩在那个行业里边还算是“有身份的”,他们不敢把他怎么样,直到离开都没有被打过。但是我儿子在那边听到了这些恐吓的声音,比如“坐水牢”“用电棍”“从公司把他卖掉”,他心里是很害怕的。
他前年9月12日从厦门过去,大概是11月份左右我就开始报警,那时我每天要跑好多单位。
那时,我天天跟他做思想工作,说一定要找警察把他救出来。这样他才能坐得住。但他还是想跑,有时候晚上就跟我说,你把钱准备好,我要跑。我不想让他跑,跑的话成功你就万幸,跑不成功就有可能回去毒打,断胳膊断腿呀。
他刚回来的时候,我天天陪他聊天散心。他说晚上天天做噩梦。回来半年多之后,他才出去工作的,也不去任何别的城市了,就待在家这边。现在在他面前提都不能提这些事儿,一提他就冒火,他说要把在那边的经历都忘了,不想再提了。
【2】小阳:相信“出国打字”的高薪工作
我弟弟是“00后”,今年23岁。他初中毕业,技校没有读完就出来了。他学过美发,进过厂,什么都做过。前年7月份的时候,在网上看到招聘信息,就直接过去了。
那时,我们都不知道他去国外工作了。我们家孩子有五个,我是大姐,他是老二,还有三个在读书。他和家里关系也不能说差,就是从小父母不怎么管。我知道他经常换工作,每年基本会问一下他在哪里。我弟找我,10次里有9次都是问我拿钱用。
我前年8月份要结婚,他那时候已在柬埔寨了。他跟我发信息,说来不了我婚礼,因为在柬埔寨工作。当时我还不相信,让他开个微信实时位置共享,不知道为什么显示他在上海。我以为他在骗我,就没管他,后来他说,那时确实已在那边了。
我弟弟那个人很单纯的,别人说什么都信。现在反诈骗的宣传这么多,他都没有接触到这种信息。
我后来问,当时要你去是做什么工作的,他说他那边人说主要的工作就是打字。我说你打字也不快,人家为什么会叫你去,他说在那边要培训的。我说这种你也信,难道人家本地的人不会打字吗?
他也没有办护照签证,而是从云南偷渡过去的,去了才知道是做诈骗。那个园区在金边,没有很偏僻,楼也不是很高。他在那边有一个越南朋友,当过兵,两个人是一起跑出来的。
9月份,我妈有一天给我发信息,说我弟跟她要3万块钱路费回来。我妈当时不相信,他就给她分享位置,那些字她看不懂,就截了个图发给我看,问这是哪个地方。
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,去问我弟弟怎么回事。他说他在柬埔寨,过两天就要跑了,那个越南的朋友叫了人在外面接应,但是没有钱回国。
我那时候联系了大使馆很多次,还报了警。他说你别暴露了我的位置,就很难跑。后来他突然说,明天晚上就要跑了,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的话,就再也出不去了。
当时我妈还没给他钱,我弟就说,是不是要卖了我,把钱给你们?后来,我妈和我都凑了一点钱给他,我也没什么钱,把14000元都凑了给他。
他说要从宿舍4楼还是3楼爬下去的,跳到围墙外面。我说你们跳的话要小心一点。那几天看了很多视频,跳下去残疾的,什么都有,我特别担心,我都快抑郁了。
他出来之后躲到越南的朋友家里。我在网上找的送人回来的团队,一条龙服务。我弟那时候不相信,我叫人家去接他,他还不敢走。当天下午2点钟就有人去接他了。他让人家等了将近1个小时,人家等得都要发火了。我弟说要先观察一下他,如果他没走的话,就应该是真的。
因为他没有护照,离开比较麻烦。开车那个人大概晚上12点多钟才到湄公河,可以偷渡到老挝。中间又到了一个地方,第3天就坐火车,到差不多到边境了,有人送他们到隔离的地方,帮他办手续,后面隔离加起来一共22天才回到这边。从他去那边到回来,加起来快3个月的时间,回来花了7万块钱。
和他一起工作的司机前几天还跟我老公说,你小舅子好单纯的,什么话都跟人家说,感觉他这次经历之后一点长进都没有,还像以前一样。如果我不管他,真的没有人管他了。
我跟我弟说,你已经是很走运的了。如果他那时候出不来,再被转卖到老挝、缅甸那些地方,想出来就更难了。那些地方的围墙跟房子相距很远,想跳过去是不存在的,爬出去也有电网,外面又有巡逻保安,什么都有。抓到的话,你就是半死的。
我父母不知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。我爸还说,不救他回来,给他一个教训。我说,你说得轻巧,买个教训,严重点回不来,你就是少一个儿子。
回来之后,我就跟我弟说,你哪里也别去,到我老公的公司来搬货。我想让他脚踏实地,不要老是想有的没的。
【3】尔东:被骗者有“低龄化”趋势
我之前在缅甸待了很多年。
年初,我有一个同学的弟弟被骗到了妙瓦底的KK园区。家里面报了警,找了很多人,还找了商会,一圈下来,花了几十万都没办法。
同学知道我之前在那边做生意,就找到我。最后我把他弟弟找回来了,他家花了五六十万。到了那边,没有几十万是出不来的。每次人被园区间转手“倒卖”,赎金就会更高。
我接到了至少十几个求助信息,都是回不来的人,最小的一个女孩只有14岁。听到这个消息,我是懵的。我了解,当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被弄进园区,她面临的会是什么。
我非常不喜欢“受害者是相信天上掉馅饼才被骗”这个说法。他们都是普通人,我们不应该贬低他们。
前两年,骗子们会在招聘网站上写,只要吃苦耐劳,每月能拿一万多块钱。骗子也不傻,通常会说,我们是做外贸的,是做什么生意的。这些出去的人,他们不是指望着天上掉馅饼,只是本身自己生活压力大,又找不到什么好工作,才会相信这些信息。
就我了解,现在被骗去的人已呈现低龄化趋势。在被骗去国外从事诈骗工作的问题上,已形成一个产业链。
我见过一个村子,每家每户都很有钱。他们土生土长在这里,偷渡是有很大的便利的。偷渡的价格现在市价一个人6万元,只要有利益链在这里,这个产业就永远不会断。
我认为,应该去解决产业链的问题。在国内,网站是否能够去规范招聘信息,核实它的真实性,不要让人们接触到这些骗子发布的招聘信息;在国外,我们是否能够成立商会,及时发现当地的同胞。